黃薇心

• 散文組佳作
• 武陵高中

得獎感言

17歲的書寫，是很多想說的話、想做的事，已完成的生活、未到達的理想。

能做自己喜歡的事，是很幸運的；自己喜歡的也被別人喜歡著，是更幸運的。感謝評審的肯定，及身邊所有人一路相伴，沒有時間的痕跡，我們不會發現自己已越走越遠、越活越深。

走進百貨公司的一樓，白色與鵝黃色相間的大塊方形大理石紋地磚在地面躺的很好看。賣化妝品的櫃姐發給我和媽媽一人一包精華液試用包，「媽媽好年輕，真像一對姐妹」接著熟練的從凹口撕開試用品，在媽媽的手背均勻地畫圈塗抹，告訴我們這能緊緻肌膚，淡斑精華能永保青春。「聽聽也罷」媽媽輕聲道。

接著我們搭上手扶梯，來到了三樓的內衣專櫃。這是今天的目的。媽媽先走到了擺著少女內衣的架子前，看看架上的小可愛，再瞧瞧我胸前印有respect 字樣的地方；戴著專櫃名牌的阿姨揚起專業的笑容看著我們，那精準的弧度讓我在百貨公司放著的輕音樂中有些違和。這從來都是彆扭的。像是青黃不接的稻田，我的身子抽高，胸部卻沒有想要脹大。其實成長這事本來就有很多面向，或許我們應該要追求的是心靈上的雞湯，而不那麼重視肉體上的長大，如此和同學一起在門鎖壞掉的殘障廁所裡換衣服時，我們就不會在褪去上衣時，透過鏡子的反射，小心翼翼的敁敪著彼此胸前的葳蕤如何盛開。

「少女內衣不適合我了」我對媽媽指指旁邊的海報，一位女明星來勢胸胸。專櫃的阿姨淺淺的笑了，那種上揚的角度在我可判斷與不可判定之間。另外一位阿姨領著我們走到了旁邊的華歌爾專櫃，開始調閱媽媽之前的購物資料。我環顧四周，各種款式、各種花色的內衣褲在那兒花枝招展，我想，若說她們是一朵朵動人鮮花，那麼那款阿姨拿來給我試穿的「魔術內衣」一定是最動人的謊花。反手扣上內衣，調整好肩帶，一個赤裸裸的女孩在鏡子前盯著我看，而我看著胸前綻放的蓓蕾。我想著，如果有人稱讚我現在這樣的我是美的，那我大概也就會這麼相信了。然而，我們不過是死命的表演著一齣倉促的鬧劇，滿足我們盛大的虛榮。強烈而真實的「虛」榮。

或許青春，就該這麼盛大綻放。旋轉著未及膝的百褶裙，在陽光糝落的草地上翩翩起舞；在某個炙熱的夏日午後傷春悲秋，在思念著誰時數數天上有幾朵雲；開始期待每個能與喜歡的他一起搭公車的星期五放學，在陽光從他背後湧來的剪影下，繾綣一個他好看的眉角；或者像現在，於殘破而永恆的巢穴，滿足著我們可悲卻盛大的虛榮。人總是喜歡美的事物，去菜市場挑水果時也不願拿表皮坑坑洞洞的蘋果，但誰知道，最美的會不會也只是金玉其外、敗絮其內?誰知道一個笑容如溫暖冬陽、被視為人生勝利組的少女，內心會不會也有一片怎麼也淡不掉的陰影，在那裡面她只知道如何悲傷、如何無力？

少女其實是很討厭自己的，全方位的討厭。她不喜歡自己明明害怕孤獨，

卻在看到班上同學落單時，心中油然而生一種優越感；她不喜歡自己太在意別人的眼光，明明心裡已經打定主意，看到自己和別人不同時，又改變了心意；她不喜歡自己太善良了，卻不是對別人好，而是善待自己的惡，將自己在舒適圈內豢養；她不喜歡自己，心中只有盛大而可悲的虛榮。為了迎合別人，她磨去了自己的稜角，以為，只要把自己磨成一顆圓潤的球，那麼想要去哪裡，就都可以得到。殊不知越來越多的朋友中，漸漸的找不到可以談心的朋友；打開手機，通訊錄中那麼多隻號碼，卻沒有一隻是能讓我在內心下著大雨的夜晚按撥出鍵；學會了如何綻放最親切的笑顏，在該瘋的時候瘋狂，在獨自一人的時候謹守本分，內心卻總是有一塊空空的--看似有那麼多朋友，但在圓圈的核心，她迷失了。她開始變得厭世，將圓融視為虛偽，在愈漸膨脹的世界裡，活得好累......

「妹妹這件可以嗎？」試衣間外櫃台阿姨的叫聲將我喚回現實。阿姨又陸續拿了幾件不同款式的內衣進來給我試穿，有亞麻色系的天然材質，有黑色的運動型內衣，然後她又出去了，留我獨自一人在自己的迴圈中擺盪。我看著其他款式的內衣，再看看身上的水藍色魔術內衣，我想，或許我們都該如此虛榮。這不是病，也不是錯，是我們天生如此。我想起小時候媽媽的睡前故事--有一個年輕人，他跟大家說他有全世界最美的心，並且將自己完美無瑕的心到處展現給別人看。有一天，有一位拄著柺杖的老人告訴年輕人：「你的心很美，但並不是最美的」年輕人生氣的認為老人只是想羞辱他，這時，老人把他的心拿出來給他看--上面坑坑洞洞，有很多縫補的痕跡，卻熠熠生輝，散發著金色的光。老人道：「我每幫助一個人，就會把自己的心挖一塊給他，他也會給我一部分他的心」說著，老人將自己的心挖出一塊，拍在年輕人身上，從此，年輕人不再有世界上最完美的心，但他有著一顆很美的心。大概就是那個年輕人吧！我將自己拘限住了，井裡窺天，整天的自怨自艾、傷春悲秋，又自以為的活得很累。或許，我們終究是虛榮的，我們還是喜歡美的事物，但別忘了，虛榮雖「虛」，依然有「榮」，願我們都能變得柔軟而堅強，在盛大的青春裡欣欣向榮。

「你的虛榮，雖虛猶榮」我在腦海裡記錄下這個句子。走出試衣間，「還是一開始那件吧。」我說。專櫃小姐笑的燦爛，一面將那件水藍色的魔術內衣熟練地裝入紙袋，嘴上像唸台詞一般和我說了如何保養內衣，並且告訴我吃什麼對發育比較好。我大概的聽了一下，「聽聽也罷」我想。

走出百貨公司，天空已如潑墨般向晚。我看著天空，心裡很平靜，已無剛開始踏入內衣專櫃的彆扭。世界上這麼多聲音，但最重要的，還是要聽清楚自己的心聲吧。「不論世界多喧譁，我都將義無反顧，雖敗猶榮，雖虛猶榮」我暗自想著。

與母親買內衣，過程精采生動，「少女討厭自己」，為年輕與叛逆做了好註記。但過於鎖定「雖虛猶榮」題目，顯得刻意，反倒喪失味道。

作者將遊走在百貨公司的心理與外在現實描繪得十分生動，一方面很冷靜地看著百貨公司的大千世界，一方面看到青春身體的變化，用一種獨特的視角書寫自己與環境的疏離，叩問自己的種種，文氣情真意切，尤其寫「全方位的討厭」自己時，不禁讓人莞爾。敘述節奏掌控得頗為冷靜，在冷靜中卻又能渲染著思想深度與張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