池家薇

池家薇

  • 散文組佳作
  • 武陵高中

得獎感言

謝謝評審老師的青睞,一篇拙作,需要改進的地方還很多。也謝謝武陵文教基金會願意給我這樣的機會。

在我們的人生中,究竟什麼是會消逝,什麼是永恆的呢?也許,當有一天我們再度回首,就會意外的發現:身邊處處都是我們在過去留下的痕跡。

得獎作品

鞦韆

從有記憶以來,我就特別喜歡盪鞦韆。

身為家中的掌上明珠,在我學會走路之後,父親便時常帶我去社區的公園中散步。每每到了公園就會將鞦韆佔據一整個傍晚,每一秒都捨不得離開。如果看到鞦韆已經被別的孩子坐上,我便會淚眼汪汪地看著父親,博取父親的安慰,一旦別的孩子離開,我又會收起眼淚,馬上坐到鞦韆上,得意地盪著,彷彿當時這是我「人生」中最成功的事情。父親總是在一旁看顧著我,潔白斯文的臉龐被太陽曬得極為紅潤,不時泛起淺淺的微笑。這樣愉快的時光會持續到母親打電話來,催促我們回去吃飯,父親才拉著我回家,但我又會抓著鞦韆的鏈條不願下來,父親要花費如搬石磚的力道將我從鞦韆上抱起,對我連哄帶騙,我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跟父親回家。在我的幼年,周末都是這樣度過。

那是一座福德祠公園。公園裡有一間土地公廟,規模不大,但也是整個社區的信仰中心。

步入公園,首先看到的一座古色古香的涼亭,四周種滿了樹,每當微風吹來,枝葉皆隨之搖擺。涼亭的後方,是一條由石階構成的小步道,沿著石階往下走,就會看到一間土地公廟。往裡頭看,只見土地公的神像,一縷縷煙在風中搖擺,一股輕暖的香味往我身上撲來,使我的心隨之安定下來。廟的後方,是小孩子遊玩的場所,每到了下午時分,就會有許多人帶著他們的孩子來遊戲,但是其實這裡沒有很多設施─放眼望去,只有看到廣場、一棵老榕樹、一張石桌、一架鞦韆,以及繼續往下延伸的石階和一排排的樹。周遭掛滿了燈籠,只要有節慶,幾乎社區裡所有的人都會出現在這裡,這時,原先寂靜的公園頓時又熱鬧了起來。

沒有節慶的時候,我便是在鞦韆上玩耍。我沉浸於被推得很高時的快感,感受春風吹拂著我的髮梢,風中的塵粒輕掃過我的身軀,鞦韆旁不知名花朵的濃烈香氣撲面而來,頭上頂著豔陽,腳隨著鞦韆的擺盪而搖擺,看著雲與鞦韆搖擺的影子在地面上奔跑,我緊抓著繩索,追逐著這些影子,越盪越高,我的心也隨著鞦韆的律動,縱身一躍,便飛入了雲霄之中。我樂在其中,無法自拔。唯一美中不足的是──這是一座已建造十年的公園,鞦韆自然有些老舊──鞦韆不時發出嘎嘎的聲響,像是時間膽戰心驚的倒數聲,困擾著我。

後來,社區將原有的舊鞦韆換掉,設置了一架新的鞦韆,當時我五歲。

新的鞦韆表面被漆的光鮮亮麗,表面摸起來十分光滑,在陽光的照射下,不時閃著耀眼的光芒,盪起來也不會發出嘎嘎的聲響。在這架鞦韆上,我盪得

更高,盪得更遠,盪得更久。我才知道,原來鞦韆不會發出怪聲,老舊的才會;原來我可以盪得更高,只是過去受限於舊鞦韆,無法「飛」那麼高。

不只新鞦韆走進了我的生活,還有一個新玩伴。那是鄰居家的孩子,一個跟我同年,只大我幾個月的女生,平時住在臺北,周末時才會過來。我們兩家人常一起去公園玩。我和她一起盪著鞦韆、玩捉迷藏;我們的家人則是在一旁聊天、喝茶。我和她的個性截然不同:有一次我們不小心打破了一個碗,被家人發現時,我立刻哭出聲來急忙道歉,當他們責問她時,她卻理直氣壯的指出說:「你們把碗放那當然會破掉!」差點把她父母氣昏了。雖然如此,我們都很喜歡探險,每一次我們一起有新的發現,即使只是石縫中的野花,都能讓彼此開心一整天。所以就算有小摩擦,往往是很快就能和好。

那一天,父親加班還沒回家,母親則是在廚房做家事。我百無聊賴的望著窗外。那時在夕陽照耀下,石磚路上充滿了艷麗的色彩,過了些時間才漸漸隱沒。我直接把門打開,走出去,在巷口踱步,空望著愈來愈暗的天色,有些失望。這時那個女孩也從家中溜出來,看到我,開心的向我打招呼。

又是一次新的冒險,我們牽著手,一起往公園的方向走去,沿著石街跑下,坐到鞦韆上,繼續快樂的擺盪著。那時夜色已沉,在月光的籠罩下,樹影在我們的腳下搖擺著。那皎潔的月色流瀉下來,有如純淨的河流;樹影在月色中搖擺,如水中的藻荇。這一個晚上,比過去任何一次來公園遊玩都來得更有趣,我們就這樣沉醉於美麗的月色中。

忽然,我們聽到有人大聲呼喚我們的名字,一轉頭,我們就看見我和她的父母焦急的跑來,擔憂的看著我們。在這一瞬間,他們的憂慮轉變為憤怒,對著我們大聲喝斥,強拉著不甘願的我們回去。

在她家門口,我們的家人仍責罵著我們,並讓我們罰站,數到一百後才能離開。我哭著向他們道歉,乖順地站著,數到一百,然後他們讓我離開。而她,自始至終都不願服從,她大聲的罵著、哭著,與他們糾纏扭打。當我準備離開時,她的母親對她罵道:「妳看妳妹妹都乖乖罰站了,妳這個姊姊怎麼就是不聽話呢!」她仍持續抵抗著,最後仍被壓制住了,她被抓著,在那邊站了兩百秒,才被放開。在這過程中,她絕望地看著我,眼神中帶著幾分怨恨,我默默的轉頭離開,心裡有幾分內疚。

隔一天,我沒見著她;隔一個周末,也沒見著她。後來的每天、每個周末──一直到今天,我還是沒有看見她。

從那件事之後,我就再也沒有步入那座公園。或許也是因為上了小學,新的朋友、新的課業,讓我沒有任何時間與心思再去接近它。

彈指之間,十年過去了。我已脫下國中的制服,換上高中的制服。望著鏡中的自己,我感到無助與迷惘。父親曾經斯文的臉龐如今已是滿滿的皺紋,一頭青絲也摻雜了許多白髮,母親的嗓門已不如當年,而我,稚嫩的臉龐也不復存在,取而代之的是蒼白的面容。

傍晚,我走出房間,和母親說一聲,然後走出巷子漫無目的的走著。轉了

幾個彎,不知不覺我又走到公園前方,涼亭依然聳立在那,只是褪色了,旁邊則是多了一些健身器材。

我懷著不安的心情走入公園,繞到涼亭的後方,沿著石階走下,穿過土地公廟的門廊。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沒變,只是時節已步入秋季,石階上堆滿了落葉,沒看到鮮艷的花朵,眼前的景緻帶了幾分淒涼。

鞦韆啊鞦韆,隨風盪啊盪著。也許,這人的一生就像鞦韆一樣,不論盪得再高、再遠,總會有那麼一天,我們還是得回到原點。也許,回到原點停留一陣子後,我們又會奮力再盪起,奮力盪得更高、更遠,但終究會被繩子拉住,然後停下來,因為,倒數一百秒,時間到了,我們還得回家。

我望著鞦韆,上面沒有任何人,強風一吹來,隨即發出嘎嘎的聲響。我移動著我的步伐,慢慢地,再次靠近它,撫摸著它的支架。

當年光鮮亮麗的新鞦韆,如今已布滿了斑斑的鐵鏽。

評審評語

吳鈞堯

以鞦韆當介質,追溯與童年玩伴的嬉遊,以及因夜歸被處罰,把玩伴的硬脾氣寫得傳神,並追悔那一段過往。寫法雖傳統,但是細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