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家瑋

• 散文組第一名
• 武陵高中

得獎感言

我老是在學測前吃泡麵，卻一直分不清楚碗裝與包裝的到底有什麼差別。反而我每次泡好麵之後，T都會吃ㄧ口，說，欸，包裝的吃起來感覺比較辣。她總分的出來昨天，今天，甚至每一天的泡麵吃起來是怎樣的。我不懂究竟她怎麼做到的，我不過是那個永遠只懂得吃泡麵的人。

我從北京回來，發現揹了兩年的書包早已破舊不堪。剛拆塑膠套的墨綠色書包鬼鬼祟祟褪色成像棉花糖一樣的淡綠色。我覺得書包上的校徽可愛，儘管繡在下邊的反光條早就不知所終。兩年來它就如此逆來順受。我記得它沾到過慶生用的刮鬍泡，也曾在結業式的泥土地上充當坐墊。參加完活動我沒換衣服就揹上它洗滌我的汗臭，我每次都想要好好清洗它，但直到現在我還是沒有把它認真洗過一遍。它被我的汗臭浸濕的那幾天晚上我就不洗澡了，順便洗滌我的人生。我們以一種有礙健康的方式上課。可它終究是老了，但我終究要去學校。老了的書包應該揹去上課嗎？幸好我想起去年校慶買的提袋，一個要價兩百五十塊，足足五天的餐錢。五天餐錢買高中生上下課的配件。我們每天回家把自己從提袋裡拿出來，上學再把自己放進去。早上五點半，拉開窗簾後我開始收拾，像歹徒一樣把筆袋，零錢包等上學用品塞進去。最後我把自己全部都塞進去了。像一個把白天塞進房間裡的賊。然後我把書包放在椅子上，安靜的看它新陳代謝，像老人一樣規律低沉的呼吸。我不知道在椅子上它是否還有礙健康。但我知道它依舊符合高中生年年上演的戲碼。搭配恣意擺盪的裙擺長度以及黑襪，或者改到快要撕裂小腿肚的長褲。每年他們在上頭別幾個社慶成發會的徽章，在假日揹它出遊。六點整我關掉電燈，讓房間的氣味安靜等待在時間上。接著從四樓這端，穿過廚房，順手提起早餐，然後走向門口。我將鞋子踩進腳內，準備用鑰匙插入門孔旋轉彈簧，讓室內空氣鎖在家裡，擦過屋裡每一個部分。然後從提袋拿出手機，將耳機插入耳機孔，繼續播放設定好的歌單。我正以健康的方式上學。早上六點零五分出門，搭六點二十分的公車。‧教室右邊的位置上凌亂放了很多考卷。很多書。位置是我的，但這是換教室之後，第一次仔細端詳座位。人處在新的環境總會害怕。就像升上高三一樣。「你終於來了。」坐我後面的女生說。我說，對。我跟她借了幾張衛生紙，之後背對著她，蹲下身子擦拭座位。然後將書本

分類，把所有無關緊要的書都搬到後面的置物櫃去。結果發現抽屜只剩下兩本。國文和英文課本。我又回頭看她，指著剩餘的兩本課本。「只有這樣嗎？」我問。她說，只佔了五十塊，三類組總是如此。五十塊足夠我吃一天，我開玩笑回應她。但有人説，一天沒有一、兩百塊，休想在外面活上一天。中午我走去福利社買午餐，福利社東西難吃，價格便宜。但若要吃外面可以稱得上食物的東西，一餐要一百塊。剛升高中的時候聽學長說有些人是不吃福利社的東西的，他們去外面買。一直以來，福利社裡的大概都是同種人。我買了狗骨頭形狀的口糧，看幾個男生買了滷肉飯，而有些女生買泡芙。剩下的我不敢再看。現在一餐都要五十塊了。結帳時阿姨告訴我漲價了，一包十五塊。還好我只買了兩包。剛升高中時聽學長說有些人從來不吃福利社的東西，他們去外面買。而有些人只吃福利社的東西，例如我們。我開始思考剩下的二十塊要怎麼解決晚餐──這就是高中生對福利社的印象。福利社東西難吃。而我始終沒有想到解決晚餐的方法。‧高三上課在育菁樓四樓和五樓，我們在那上課，教室安靜。早上七點到校，書一本接著一本，放學後再提去補習班。從福利社回到教室前，在外面的走廊我看到幾個看著書的人。下午上課的鐘響了，我們坐上自己的位置，聽衣服與塑膠椅子碰撞的聲音。這很像人在跌入水池瞬間發出的聲響。聲音像溺水，我開始掙扎，想起身。卻發現一掙扎就浮不上水面。直到太陽向西偏移後剛好可以照我的位置，我看著日光灑在身子上，而地板上出現像洞窟裡一樣的影子。此時我收拾書包準備回家。同學壓住我的肩膀，我又再次沉回去。他問，你去北京幹嘛。我說，很難形容，大致上來講是去參加營隊。他說，你去幹嘛自己還不清楚。我說，就不知道阿，每天一直吃，感覺沒有做到什麼有意義的事。吃到再也吃不下，卻仍抱持著現在不吃以後就沒機會吃的態度，突破自己的第二十串涮羊肉。據說跑步開始減重的時間也是第二十分鐘，跑步時會努力讓自己達到的第二十分鐘，二十一分鐘過後身體就會習慣這個速度。吃完這串涮羊肉，胃就能在北京無止境的膨脹擴充下去。「你一直吃，我們都沒機會吃，還要從這裡受苦受難。」我開玩笑說，對阿，所以我代替你們吃，委屈自己變胖。「不撐死你才怪。」他笑說。結果那一整天我就坐在位置上沒有起身。

不是不想起身。有時候，機會只有那麼一點。‧晚上，女友回我訊息。上次約出去是去年聖誕節了。我說，我們什麼時候出去。她說，這個月她假日都在補習班。「你也要考學測了，等學測完吧。」她叫我好好認真讀書。她，或者說我們，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再出去呢？我回說，就當作無聊讀書下的解悶吧。之後我幫學弟妹處理好社團的聯繫工作，寫好貼文，便退出聊天。校長說過高三生最該放下的就是社團，「應該要好好讀書了。」好好讀書，不要重考。母親說不值得，而且也沒資格。父親則說，要出社會了，不能再拖拖拉拉了。所以升上高三的那年處署，我們開始模考，複習卷，留校測驗。開始在學校和補習班之間交換位置。我們開始退化成為毫無生機的野獸，吃五十塊錢的晚餐，藉此分化成各式各樣的學測生。我們處在名為學測的慘酷修羅場中。睡覺前我看了貼文的讚數，輪到幹部介紹的學妹長的漂亮，二十分鐘超過三十個分享，這是社團成立以來最多分享的一次。一個朋友分享了，其他都是社員。我始終放不下一些事情。‧她幫我拍照，我知道她害怕小動物卻又想試試看她一直很抗拒的西式貓咪餐點。之後我們對坐在第一次約會的餐廳。她穿白色的Ｔ恤和黑褲，戴著手環。我從水杯看見自己穿的樣子，我發現是我常穿的灰色外套和一頂冬天才會戴的藍色針織帽。吃飯時她突然說她不能接受遠距離式的愛情。我開玩笑說現在這種狀況還蠻常見的。她說她不是這個意思。「如果你考到台大然後我考到其他地方的學校呢？」她的聲音有點不對勁，和以前的聲音不一樣。我想告訴她，卻又笑著說，不一定。然後我低下頭用叉子捲義大利麵。抬起頭來我發現她那邊桌上突然多出很多食物，她不停的吃，而且臉跟著一起充大。我想阻止她卻發現位子離她越來越遠。我們被分開，然後她不見了。然後我被手機訊息吵醒。接著我打開螢幕。「那我們什麼時候出去？」

這篇〈高三生〉乍看如流水帳，卻在流水帳中帶出了這一代青少年的處境。文字活潑，語法新鮮，從「書包」入題，結尾落在一場夢，那書包已破舊不堪，新鮮的夢／愛情卻才剛剛萌芽，真是青春的文字！

作者從平易的日常生活中淬煉出對當下自我的看法，有春春的迷惘，也有對未來的期待，在看似雜蕪的敘述中，表現了高三生複雜的情緒，是一篇充滿青春之味的動人小品。

非常青春，非常高中生的題材。在尋常的生活小事中見出細膩的觀察，以及細緻的感受，事件和情感都放在最好的位置。文字極好，很有詩意，恰到好處的譬喻，適時的幽默，都讓這篇散文讀來如沐春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