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瀚瑨

• 散文組佳作
• 武陵高中

得獎感言

青春的禱文，也是青春的悼文，起初他素描出我的身體，換我淡彩輕點回報，然後現實上了濃厚的膠彩將一切悶死。這不是一篇正向的文章，畢竟我的青春將去，大多數青少年亦如此。此次武陵文教基金會文學獎選定青少年的生活感悟為題徵文，給了我在長大前最後呻吟的機會，也記錄下此時期的心境，該成為一份後韻無窮的紀念品。

容我，為我們寫一篇禱文。你的來到，源自童年的終結。身子愈發修長，一寸寸肌理淡淡顯出，骨骼赤裸地頭角崢嶸，我第一次能見到鎖骨凹陷處與頸的接縫，順著那接縫而上，卻是陌生的硬塊，或者說一整具陌生的肉體。他們說是喉結，是青春期的表徵，我卻不知，是你偷偷地到來，偷偷地遞予我一顆蘋果。你不請自來地狂戀，起初蠻橫地使人無所措手足，直到你手中，如同東方三聖來朝所攜的瑰寶，開始打動我未經事故的心思。你的第一項贈禮，贈與肉體。那是一團火焰，抑或不完全的生命，這些敏感的生命被播種於耳後、頸間、胸前，順流而下，些許種子發芽，根根毛髮穿刺出皮膚，那些是最易燃的區域，佈滿地雷。他們說是禁忌，噤聲不言，枉費了你的禮饋，而不知理性成長同時的感性滋養。你教導我如何我發願，願行肉身供養，膜拜心靈的協調富足，如同印度古老的智慧裡從來不諱言的熱愛，浮雕上交纏蔓延的狂喜境界，但願我能體悟百萬分之一，在你駐足之時。想感性愈發圓融馥裕，性靈也該得到多超然的洗煉。青澀的我，漸漸靠向你身旁。你播的種子，還有一顆，落到了心頭上，枝椏初展，默默含了一枚嬌小純白的蓓蕾待放。純淨的白是你特有的色調，至始至終單一純愛的藝術情結，花哪一日開，大概只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哪一個身影，或哪一句不經意的暖語，催動花瓣輕顫。白淨的天空最易抹上幻想的淡彩，其實在故事開始前，少年少女往往早握住劇本，把千百種人事時地物給預習透徹，儘管感情考題總愛超出選考範圍。你輕輕倚著我的肩，使我願奉獻出全然的自己，包含反覆書寫的腦、主掌刺激的心和淺淺雕琢的身，交換另一組可親可愛的總和，不成熟地學習世間情為何物；天真的幻想，願以你僅此一次的停駐等一個人的發覺，卻永遠記得美好自身所有以襯之，要知道愛是同時帶著兩抹稚嫩靈魂的修行。於是我和你約好，第一次嘗試愛情。你以狂艷或素雅的花蕊包裹著贈與我的禮物，也將我點綴完好贈與世界。曾日月之幾何，淡出戲謔卡通，我走入本土環球新舊文。你沒明言，我猜你偷偷在我胸口鑲上一枚流光靈動的貓眼石，讓我的心也開始有視覺。以往經過車站，害怕衣衫藍縷行乞於地的游民街友，彷彿漫畫中自帶蠻橫氣場的反派人物；直到你帶我走出坦途，初探崎嶇人生路，他們身上的傷疤擦痕才驚心動魄地見於雙目，偶然聽見淒苦的人生故事從沙啞之口娓娓道來，竟也隱隱作痛，或膽戰心驚自己的幸運。向悲慟的人借眼睛看世界，為什麼比卡通世界多太多邪惡大魔王？遺憾在很多時候，主角以為把頭倔強地抬起來，以為眼淚就此不

會往下掉，頸椎卻被夢魘硬生生折斷。我在你耳邊輕道，願使纖弱的手掌漸佈滿厚繭，是因為和身處苦痛的人一同努力改變世界；你給的眼教我觀世音，我便想用雙手修菩薩道。你說，永遠別告訴自己在能力範圍內努力，從無人知曉自己潛能的範圍卻往往畫地自限。我笑了，盼望善用你特有的好高騖遠和焚膏繼晷，讓社會真的美好了一滴點，是因為我，是因為你。此刻我是多麼喜歡有你的感覺。然，他們太殘忍，他們放逐你，他們追殺你。基督宗教的聖人往往殉道，追尋涅槃的修行者得耐過九九八十一難，吉爾伽美什的旅程被一直伴隨著大蛇寫下悲劇——你的到來也沒能倖免於此。你給的熱切成了他們口中的叛逆，你帶來的夢想是他們眼中的愚蠢，但他們善良地悲憫我的無知，所以建一堵牆好將我軟禁，遠離你的禍害。回過神來，我慌張地找尋你，目光所及之處卻是蕭然環伺的高牆，由定律、公式和八股文密密實實地砌成。想逃，除了遙遠處有一面小窗，透出微微晨光，盡皆晦暗，被高牆的陰影籠罩；拉扯，卻驚覺自己的頸子繞上一條鋼絲，緊緊栓在牆上，如條狗般下賤，無事被允許而只能觀望著一條條陳舊文字刻痕反覆背誦。其實我該感謝他們吧，最善良地開了扇窗，至少讓我知道你仍在窗外等候。漸漸地，他們用同樣的磚泥，再度搭建起一大座宏偉的戲台，邀我站上共演一場精彩大戲。起初仍不慣習地僵直著肢體，只一季演一回，一年演六場，歲歲年年演著同一齣，木頭也漸通了性靈，我迷戀起當家花旦被捧在手心中的滋味，著魔般亂舞，發瘋地敬禮答謝。一晚，一人捎了信來，那是場電影，說那個捎信人年輕時的故事，點醒我，你仍然在窗外等候。夢醒時分，傷心總是難免的，我靜靜地哭倒在戲台正中央抽搐，依稀聽見你放棄了我，遠走的輕輕跫音。諷刺的是，我終於愛上你，卻走不出這閃閃熾熾亂亂紛紛。台下的他們給我如雷的掌聲，教我成為其他年少戲子的榜樣。

「走啊！別上台——」我卻給掌聲摀住嘴，讓他們代為發表得獎感言，甚至預備了席子，邀我上座觀賞一蕊蕊花開到荼糜，讓我戰慄地觀見一扇扇窗的微光，愈遠，愈黯。想那捎信人，是他們之中很不一樣的。我猜他也曾失去過你，但他記得你的美好，便追著你的背影寫悼文，料想那時的驕傲放縱，縱使相逢應不識；繞一圈，追著自己死去的背影，好似也只剩下憑弔。面對著禁錮我的課桌椅，攀附在背的沉沉書包，我走不動；撐著下顎的手背，竭力支撐發燙的腦袋。

我正在死去，你正在離去。倏忽，指尖輕劃過喉結——這是與你初見時，你讓我清脆啃下的蘋果。我開始拉扯嗓子，運著再也唱不出全然歡愉旋律的粗沙喉音，悠悠淡淡地狂嚎。在心跳震天動地地擊打你的名字，那個至美的名號蕩氣迴腸地擂動伴奏，每粒毛細

孔為之洞開，每根寒毛為之矗立，當我虔敬唱一首紀念你的歌，向你祝禱，送你遠行……。願你永遠安康，願你永遠懂得飛翔願你真的愛一個人、某個人、那個人而懂溫暖來自何方我如此堅強，願我永遠善良願我真愛上一個人、某個人、那個人是不慌不忙是心之所向

這是致「青春」的一篇告別詩篇，想像力、思考深度兼具，把青春期到臨，身體、心理的種種變化表達得淋漓盡致。

作者以「青春」為對象，用詩意的文字寫出自己的成長之路，細膩的對話中展現作者燦爛的情思，是一篇理性與感性兼具的佳構。

如同青春之狂野與華麗，這篇散文使用大量的譬喻，豐富的意象，寫得張狂濃烈，文字華美而燦爛。